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

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，偶尔流下的一滴眼泪，就会让我的功力减少三百年。千年来，我游走四方，与树叶共舞，与流水做伴。在白雪与黑山之间寻找一颗七窍玲珑心。我的先辈告诉我，拥有这颗心会使我缩短九千年的修行，成为一个逍遥在仙界的狐人。为了这个愿望我含辛茹苦、踽踽独行在千山万水之间。
我的眼睛从明亮变得模糊，我的皮毛从光滑变得粗糙。我的四肢在经历了几万次的跌伤之后，已经伤痕累累。但我不愿意停下自己的脚步，更无法止住那颗期盼的心。我想，有了七窍玲珑心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。我的愿望犹如挂在天上的那轮圆月，凝成一片晶莹。
现在，我来到一个如梦如画的地方。这里绿树成荫，溪流潺潺，穿着花衣裳的鸟儿欢笑地唱着各种各样的歌。我选了一处长满青苔的石头趴下。阳光透过青绿的树叶洒下来，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。我挠了挠自己有些发痒的皮毛，又朝四周瞧了瞧。好像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更大的生灵，我想自己应该是安全的。我决定去洗个澡。
流水很清也很凉。小石子抚摸着我有伤的脚掌。我的全身只有脚最美，尽管它们踏遍了荒原沙漠、穷山恶水，却从来没有失掉那种称之为美的东西。我爱我的脚如同爱我的生命。清凉的溪水冲洗着我的肌肤，疲惫的心开始安静下来。“这里真好，”我对自己说，“永远住在这里，不成狐人也一样快乐啊！为什么总为那个虚无的幻想伤害自己呢？或者，在经过一段日子以后，我就会死去，即使没有送别也会一样心安。毕竟，千年都走过了。”
“砰”，一声巨响划破了树林的宁静。在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两只无情的眼睛。“人！”我对自己说。但是，我跑不动了——我的全身淋满了水，湿重让我抬不起腿来。
“砰”，再次响起之后，我晕倒在水里……
“用这种药试试，千万不能让它死了，这种老狐活的要比死的值钱！”朦胧之中，我听到一种声音。心里猛地一惊，我找了千年的七巧玲珑心就在身边。它能让我听懂人的语言，明白人的感情，感受人的疼痛。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，一个清秀的面庞印进我的脑海里。他，就是那个怀揣着七巧玲珑心的人。
“它醒了！”我听到了他的声音，是一种稚嫩的童声，像来自天籁。“终于找到了，”我对自己说，“千年的等候啊！”我的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，有激动，有感慨，也有一种莫名的心动。
“我会治好你的伤！”轻柔的童声像极了春风。
五日之后，他把我背在背上。我的身躯很重，凝结了千年的风露。一个小小的孩子能轻易背起，可见他领了神诣。我知道，在我的伤没有全好之前，这个男孩子会一直背着我，至于到哪里已经不重要了。因为，我可以随时吞下他的七窍玲珑心，成为狐人。
狐人，会让我追求一生的梦想有个结果。
一个轻风徐徐的清晨，那个男孩子对我说：“来，爬进我的画里，你的伤口会好得快一点！”“画，”我低头看了一眼，很美的一幅画，有亭台楼阁，有小桥流水。我好像还嗅到了花香，听到了鸟鸣。“不错的地方，我对自己说！”
一阵烟过，我住进了画里。“我会背你到很多地方，”他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。我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。这个声音总是让我的心跳得厉害，偶尔还会有一丝感伤。不知不觉中，我有了放弃吞下七窍玲珑心的想法。他的声音太好听了。我害怕失去他，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。那样，纵使成了狐人我也会很孤单。我想起自己曾经孤行在岁月之中，想起了渐渐变老的身体，想起了穿越时空的哀鸣。
他一路背着我，肩头的颤动让我浮想联翩。永远这样走下去该多好啊，在历经了千年的风霜之后，我已厌倦了孤独。能够和他在一起，一路走过春雨冬雪，那怕没有千年，我的心也会一样安静。
“有他真好——”，我对自己说。
“下了这座山，就到了雷庄主家了，把狐给他，我们一辈了不愁吃喝！”是那个猎人的声音。
“他的伤还没有好，可以再等等！”童真的声音。
“不行，错过了雷庄主，我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买主！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别说了，我决定的事不容改变！”那猎人的嗓音开始变得粗重起来。
我的心跳得很快。我不害怕死亡。事实上，如果我愿意，可以随时吞下那颗七窍玲珑心，变成狐人。但是，我不能。我想那男孩子的声音，想他关切的眼神，想他肩头的颤动。
有一种酸酸的东西慢慢地从我的心底爬上来。
下山的脚步越来越快了，我听到了那男孩子的啜泣声，他舍不得离开我，舍不得我变在一张狐皮和几斤流血的狐肉。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，虽不懂人间的真情，却也明白什么叫做留恋。我曾经的勇敢，曾经的冷漠，在他的眼泪里变成了无奈。这就是人世间流传千年的爱情么？我不知道。但我的心很痛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。
“拿下来你的画，”那个猎人命令道：“雷庄主要验货了！”
“不——”那男孩猛地颤了一下肩膀。我的脚趾抓破了画纸。
“师父，求求你，放过它吧！”哀求的哭泣声。
“不能，这样的老狐难得一遇，放过了它就等于放过了我们一生的幸福。”那个猎人在怒吼。
在争抢和躲避的瞬间，我随着画落到了地上。风吹开了画轴。
“快，卷起那幅画！”是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。
“雷庄主，你赶紧施法啊——”猎人快步跑上来。
“别伤害它，让它走吧！”男孩的哀号声。
风终于吹开了画卷。我走了出来。看着那个男孩，我眼里有了泪。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脱。他的七窍玲珑心是为我留的，我的眼泪也为他流。我避开伸过来抓捕的手，跳到他的身边，用千年的功力罩住了他。
“杀了它，”雷庄主的声音，“它是一只千年狐！”
我惨淡地笑笑，化做一股轻烟，钻进那男孩的身体，与他合二为一。
我吞下了他的七窍玲珑心，他吞下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