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不言谢

谢，是一种客气，是非亲人之间发生了某些足以令人动情或动容的事情之后，感受一方对另一方的情感表达；谢，也是一种礼节或曰礼仪，用来表明受益方有感激之情或是感恩之意。而在夫妻间、兄弟姐妹间、父母子女间、祖孙间等等一切算得上亲人的人们之间，施恩与受恩、爱与被爱都被视为一种自然天成或天经地义的事情，因此亲人之间根本用不着一切客套的感激语言，亲不言谢也就因此成为一种传统习惯。

其实属于亲人之列的还有一个庞大的群组：乡亲。这些同顶一片蓝天、同耕一块土地，代代相处、毗邻而住，鸡犬之声相闻、时时可能来往的乡亲们，虽然大多没有血缘关系，有时候可能连远亲也算不上，但是他们有地缘、人缘、亲缘，于是也成了相互间不言谢的亲亲群组。

乡亲们最经常的来往就是借用东西。譬如借用农具或者什么家什，来者一进大门口按辈分叫声什么，然后接着说借用什么东西，这家的主事人就会说那东西在哪里哪里，你自个拿去吧；有主人忙着或者占着手的时候，甚至连屋门也不出，借物者就自己找到所需要的东西，拿着走了。往回还的时候也是这样，进门招呼一声，把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就完事了。没有一个人多说闲话。有时候需要借牲口或者车辆耕地送粪或者拉庄稼，借用的这家也不会那么低三下四的客气，人家有空就使，没空就再想别的辙；而有牲口有车辆的人家只要自己不用，肯定会借给乡亲使用，而且多数还要帮着牵牲口套车（有时候甚至连自己也一块“借”给人家使用了），直到把来人打发走了算完。等借用的牲口车辆使用完了，送回来的时候，这么大的人情，也没有谁说句感谢之类的客气话。双方却都觉得很自然。

早些年农村人们都穷的时候，借钱、借粮食都是很经常的事。在村里只要不是无赖、懒汉二流子，一般找乡亲借点应急的钱粮是不会落空的。乡亲们没多有少，没好的有差的，总不会眼看着别人过不去那个坎儿。

前些年我在铁路部门工作时，村里的乡亲们出门坐火车买票、送站和家庭副业搞的产品往外发货，都是我帮着忙活，一年多少回我记不清了，但能够记得清的是，有埋怨我做得不周到的，却没有一个对我说声谢谢的。我总以为这都是因为村里的乡亲们太实在了，认为乡里乡亲的你帮他们做事是理所应当的，就是有时觉得挺感激你的，可那个“谢”字从他们嘴里也说不出来。

去年冬天，我的老父亲生病来城里住院。有一天，天气挺好，村里的乡亲来了一大帮，还带来许多鸡蛋、水果、牛奶、点心等礼物。中午我请乡亲们在饭店里吃饭，在给大家敬酒的时候，我说：“感谢兄弟爷们，大冬天大老远地跑来看望我爹。来，咱们干一杯，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！”听了我这话好几个长辈爷们放下了酒杯，叫着我的乳名说：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？谢谁呀？你说这个不就见外了吗！”“你这是学着电视上那样，一说谢谢，就是赶俺们走啊？！”……

哦，不是乡亲们不会说谢，而是他们知道一说谢，人与人之间就远了。亲不言谢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