典蕴文化网>故事>阿龙

阿龙

收录日期:2025-12-07 19:04:18  热度:12℃

我有几次梦见阿龙,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,最近的一次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。他还是老样子,模样一丝都没有改变。他没有老去,我想象不出他老去的样子,甚至没有年轻过。如果在30或40岁的某一天夜里我看到他,他还会是这副模样,时间拿他没有办法。他就是奔着这个去的,谁也拿他没有办法,如果我们中有谁曾阻止过他,他还会尝试着下一次。可是谁也没有看出来,我也没有。那天,阿龙跟往常一样和我们在路口告别,他瘦小的身影背负了夕阳的残照,红领巾在他的脖子后像只蝴蝶在扑打。

“明儿见!”

“再见。”

我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,

“嗯嗯”,我以为上学要迟到了,起床才五点半,天已大亮。

“去洗脸”,母亲下楼,我也跟着下去。

我们没有吃早饭就出门了,太阳还未出来,山谷跟涂了牙膏似的裹上了一层雾气。我跟在母亲后面,胶底布鞋踩着湿润的青石路面发出了轻微的脆响,偶尔几声鸡叫传遍整个村子,我们没有说话。母亲若不说,我也不想问。

过了桥,远处传来了鞭炮声,接着又隐约听见闹哄哄的夹着哭喊的声音。我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,村里又有人过世了,但不知道是哪一个老人。其实,这事儿没什么可值得悲伤,老了都是要死的。老死的人被接走后,村里人不过聚到家里瞧瞧,说上几句安慰的话,第二天日子还是一如往常。奶奶过世时我就没有哭,心里虽然不好受,但没有哭出来。她已经在床上躲了五六年了,总有一天要被接走,早一天晚一天对她而言没什么,老死总是一个好的归宿。姑姑和叔叔们都回来了,姨婆那天也踉跄的扶着拐杖,我看见大家这么热闹心里却莫名的涌出了一丝愉悦,我只是想看看大家在一起忙活的样子。死一点也不可怕,可怕的一向是痛苦,怕死远胜于它本身。真的,死就一下子的事儿。

我想起阿龙的父亲,在他九岁就是去年的时候死在工地上。听说连尸体也没有,就捎了几件衣服回来。那真是一下子的,没有准备就上演的剧本,甚至连一遍彩排都来不及。阿龙的母亲哭得泥人似的,他却没有落泪,对着一堆衣服没有挤出一滴眼泪。人家说这孩子的心真硬,将来是要生病的。可阿龙没有生病,事情很简单,像没发生过一样。我们还是在一块玩,若说阿龙真的变了,那也就话少了一些。我们从不提起那事儿。

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儿,不止我,还有胖子,阿江。阿龙家住在一块土坡上,后面有一片毛竹林。竹林中有棵大榕树,听说有200多年,像个巨大的蘑菇,我们夏天常到那儿避暑。阿龙的爷爷在榕树下为我们扎了个秋千,两条细麻绳,中间夹着一块木板。我记得他扎完后使劲的拉了拉,“实的很,掉不下来!”阿龙的爷爷给人一种建筑物般的稳重感,五十多岁还精神抖擞,干起活来比过一般的年轻后生。阿龙的奶奶去世的早,他爷爷把他父亲拉扯大,给他娶了媳妇,谁知土堆一下子就把人给压没了。阿龙的母亲经常吊着个丧脸:家里没了男人,什么事都得靠他爷爷,阿龙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。可我总是听闻村里人说阿龙爷爷的坏话,讲他做人不干净。我们哪里知道干净不干净呢,多半是见阿龙父亲没了,欺负人。马路边的梅花婶嘴就很毒。

一次梅花婶的儿子胖子和我们在竹林里捉虫子玩。我们都爬到榕树上坐着,胖子腿笨爬不高,像只考拉在树干那儿抱着。阿龙正在秋千上,胖子在树腰上朝他喊

“阿龙,你都荡这么久了,让我也荡一会儿吧?”

“我爷爷挂的秋千,我荡够了再给你玩。”阿龙说。

阿江这个没头没脑的家伙向胖子喊道

“胖子,也不看看你着一身肉,把阿龙爷爷挂的秋千也荡断了,谁肯噢!”

胖子有点不服气,又没好气的咕囔

“什么爷爷,我妈说就是一个扒灰的东西。”

我在树梢没听见,阿江这家伙的耳朵比狗还灵,朝树梢叫我

“什么叫‘扒灰’啊?”

我摇摇头,看了看阿龙。阿龙一使劲,把秋千荡到胖子面前送了胖子一脚。胖子的屁股像是西瓜落地似的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“哎呦——”

我和母亲绕过土地庙后看到声音正是从南山山脚下传来的。南山山脚下只住着一户人家——阿龙的家。我忍不住问

“阿妈,是阿龙的爷爷没了吗?”

母亲没有回答。我不再问了。阿龙爷爷的身体不是一直挺好的么,怎么会一下子——。也难说,身体好的人总是会一下子就没了,金沟岭的昌业伯伯就是这样,前一天还和别人喝了一斤烧酒呢!我不由得为阿龙感到难过,我不知道见面了该跟他说些什么好,或者什么也不说。

哭声伴着纸钱烧不化的白烟在竹林里弥漫。我跟着母亲进了阿龙家的院子,村里的阿婶阿婆都坐在了一块,好些人脸上都挂着泪痕,有的还捂着面抽泣。男人们则忙成一团,搬桌子,搭架子,不似女人坐成一团。母亲把我带进来后,有阿婶就向年长的阿婆说,这也是阿龙的同学。我看见阿江正坐在石磨旁,把他那小眼睛哭成一条线。我走过去搭着他的肩膀,

“阿龙呢?”

阿江没说话,下巴朝屋里歪了歪,眼睛更细了。

我朝屋里跑去,昏暗的屋子里空空如也。一块宽阔的木板上,躺着和我一样大小的人,上面盖着一层白布。

阿龙的母亲见到我时几乎快要晕倒,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,好像我就是她的木板上的那个儿子,“阿龙啊,你同学来看你了,来看你了。。。。。”声音沙哑而悲怆。我在她的怀里扭过头来,眼眶冒出了晶莹的液体,白布像雪一样充满整个世界。

他在夜里跑到竹林里,用刀把秋千架上木板两端的绳子割断,绳子打成一个结,把自己挂在结上。

可是在前一天傍晚,夕阳把桥下的河水照的金光灿灿,和煦的晚风拂过田野里的稻苗。我们和往常一样在路口分别,

“明儿见!”我们说。

“再见。”阿龙也向我们告别。

猜你喜欢

  • 小提琴大师与一个日本擦鞋童的坚守

    梅纽因的求学经历至今是世界音乐界的一个传奇。1926年,10岁的梅纽因随父母来到巴黎拜见名师艾涅斯库。“我想跟您学琴。”梅纽因说。“大概你拜错了吧,我向来不给私人上课。”艾涅斯库回答。“但我一定要跟您学琴,我求您听听我拉琴吧。”“这件事不好

  • 他一直在服文字役

    1从《天书》到《地书》,徐冰如当代仓颉(黄帝时期造字的史官)般为造字劳作。他对文字的兴趣是命定的,他的文字役是苦劳更是功劳。为了《地书》,徐冰说不定湿透了一百件白衬衫。九年未停过材料搜集,不断推敲、改进、调整直至第七个版本,出版前夕四个月日

  • 我在《纽约客》当前台

    某一个晚上,一大群人挤进美国曼哈顿国家艺术俱乐部,去见证一部用55年的时间完成的处女作的出版。作者是75岁的大学教授、风趣的珍妮特·格罗斯,她在书中讲述了自己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职于《纽约客》杂志的故事,那时该杂志正如日中天。一位特约撰稿人回

  • 一名女工的学术梦想

    每天出门前,57岁的上海退休女工王炼利一定会涂上口红,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,哪怕只是去菜场买菜。下6楼,右转,经过树下一群剥毛豆、逗孙子、扯着家长里短的退休老太太,她总是瞅都不瞅一眼。“我不属于她们,至少在精神上。”她说。事实上,“属于哪个

  • 三个港姨:越活越出戏

    叶德娴:我不怕老,我只是怕没精力已经自称是“老女人”了,叶德娴还要挑战比自己更老10岁的女佣桃姐。拿拐杖、染白发,尚属比较好解决的技术问题。她还去观察中风病人的一举一动,表现出她们瘫痪在床的抑郁烦躁,去养老院体验生活,躺在床上静静等死。许鞍

  • 你不会永远比别人差

    那一年,她还在农村里插队,瘦弱的身子承受着繁重的农活。一天,她正在西瓜地里忙着,有人把她叫了过去,说工宣队来招生,去试试。这一试,她就去了北京外语学院,成了英语系的一名工农兵学员。不过,还来不及欢喜,阴霾就笼罩了心头。在班里,她居然有两个“

  • 不要丢弃那只摔碎的铜管

    100多年前,比利时有个小木匠,儿时他误吞过缝衣针,误食过硫酸,不幸被砖块砸破过头,还曾摔倒在点燃的炉火上……经历过一次次生死劫,能活下来已是奇迹,但这些都没阻止他对音乐的执迷。在做木工活的间隙,他总喜欢捣弄各式各样的长笛和单簧管。21岁,

  • 给霍金写信的男孩

    23岁的王甲从东北师范大学艺术设计专业毕业后,被北京一家国企破格录用。从长春到北京,他踌躇满志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之路,他坚信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。然而不幸却悄悄地降临到他身上,他患上了与癌症、艾滋病并列世界三大绝症之一的“渐冻人症”。他一点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