典蕴文化网>故事>妈妈的高跟鞋

妈妈的高跟鞋

收录日期:2025-12-08 03:51:38  热度:10℃

踩在高跟鞋上的妈妈,能扛起整个世界。

我从来没见过妈妈穿其他的鞋子,除了高跟鞋。我的妈妈永远只穿高跟鞋。她穿着高跟鞋爬花果山,她穿高跟鞋去海边。她从山上回来,鞋跟都被磨秃了;她从海边回来,鞋跟上带着有海腥味道的沙砾。小时候,我走在妈妈的后面爬楼梯,我伸手拽住妈妈的裙边。妈妈踩楼梯,永远是前脚掌。她的一半鞋子在楼梯的边缘,高高的鞋跟留在空中。有的时候,我被关在家里。我孤独地听着每一个人的脚步声。妈妈回来的声音,我像一只小狗一样听得清:哒哒哒。

我的妈妈是一位普通的工人,一个仓库保管员,一个只受过初中教育的女人。我妈妈喜欢抽烟,喜欢喝酒,喝红酒。我妈妈还喜欢《飘》,喜欢《呼啸山庄》,喜欢外国的香水和电影,我妈妈喜欢丝绒的衣服,亮片的旗袍,羽毛的披肩。我妈妈永远都化妆,从清晨五点到晚上十二点。我们没有见过妈妈没有化妆的样子,外人也没有见过。她高烧到神志昏迷的时候,爸爸带她去医院看病,她烧得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了。就是那一回,妈妈也是化好妆去看病的。同时,穿着高跟鞋。

妈妈非常,非常的勤劳。我的意思是说,她真的很勤劳。我妈妈能干所有的活,她简直无所不能:她烧了一手好菜,这个中国东北的姑娘在结婚二十多年里,学会了一手地道的四川菜。她会织毛衣和毛裤,我十二岁以前的毛衣都是她亲手织的。我的棉袄和棉裤是妈妈做的。冬天妈妈会缝被子,歪着身子坐着,阳光下,绸缎上,那些粉红翠绿的龙凤泛着温暖的光。妈妈用牙咬断线头。妈妈把雪白的棉絮铺得平平整整。我的妈妈会打老鼠,会织渔网。我妈妈会泡酸姜,酸辣椒,酸豇豆。妈妈会灌香肠,做腊肉。我妈妈会种地,会喂猪,会打石头。妈妈的力气也很大,她年轻的时候能扛一百八十斤的石头,人称“铁姑娘”。我妈妈现在还能扛我。

我的妈妈喜欢跳舞。我八九岁的时候,全国人民都在跳舞。压抑多年的歌舞天性以及人的热情,都爆发出来。那么多的舞会,碰嚓嚓碰碰嚓嚓。不会跳舞的男人,羞涩的,宁可皮鞋都被踩扁了,也要学会跳舞。我妈妈是跳舞的高手。那时候的男人,都以能跟我妈妈共舞为荣。幼小的我,也被妈妈教会了三步四步。我在舞会里看妈妈跳舞,妈妈穿着鱼尾裙,她的小腿笔直,她穿着亮闪闪的衣服,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(我妈妈去学校里接我的时候,众女老师围着她,缠她教大家盘头),踩着一双七公分的高跟鞋。

我妈妈是一个热情开朗、精力充沛的人。她白天八个小时正常时间工作,她干三个保管员也干不过来的活,她年年都是“先进生产者”。下班之后,她在我们家的饭馆,做她的老板娘,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二点。她杰出的口才以及自来熟的天分,还有那种交际才能,让我们家的小馆子无比火爆。很多食客都是冲着她去的。她嘻嘻哈哈、风风火火地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。排场很大的小官员,婚外情的老男女,刚下山的黑道哥们,喝完酒大打出手的年轻人,吃白食的小混混,以及开了包间吸毒的瘾君子……妈妈应付着形形色色的人,无一例外,都被她安抚得服服帖帖。没有人不买她的面子——即便是在非典期间,所有的饭店门口,伙计们都在外头晒太阳扯闲篇,我们的小馆子居然还在盈利!

长大了以后,我也尝试着穿高跟鞋。只要穿过高跟鞋的人都知道,只要穿上走一个小时的路,脚掌就会火辣辣的痛。妈妈每天都穿着高跟鞋,从早晨七点到晚上十二点。她的工作,不允许她坐下来。为什么妈妈一点也不疼呢?她怎么能那么潇洒地,摇摆着,走来走去呢?后来,我一直在想这件事。

妈妈病了的时候,我们都不相信。像妈妈这样精神头很足的人,居然病了,怎么会呢?是真的。先是手麻痹,脚麻痹,接着是手臂、肩膀、小腿、大腿。然后是整个下半身。很后来的时候,妈妈告诉我,其实那个时候,有一次,她上厕所,自己怎么也站不起来了,就在厕所蹲了很久。去看病,去上海最好的医院看病。医生说,是脊髓狭窄症,七个年轻的医生都主张开刀,成功率却只有百分之四十。不开刀,病严重下去,随时都能瘫痪,开刀,如果不小心,也是瘫痪。我妈妈不能再穿高跟鞋了。

妈妈穿着平底鞋,在家里养病。开头,谁都没有告诉我。去上海看病,也跟我说是去旅游。我那时候昏天黑地地写我第一个电视剧,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,每天写一万字以上。爸爸从上海打电话来,跟我说:“你来上海,陪我们玩吧!”简直觉得爸爸发神经,忙都忙不来,哪里有那个闲工夫?

后来,我才知道:去上海之前,妈妈把我们所有的四季衣裳洗得干干净净,一层层地收好。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。妈妈给我缝好了被子。她甚至偷偷摸摸地,给我爸爸物色了一个女人:一个三十岁的离了婚的女人。她私下里去看过,觉得模样好,性格也好。妈妈想着,如果瘫痪了,就不回来了。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。爸爸的反应是大怒,然后大哭。

这些事情,我都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妈妈和爸爸从上海回来了。没有开刀。妈妈说,一个老医生说,既然你的病一直没有让你瘫痪,大概你的构造与众不同吧?先观察看看吧!事实则是,他们俩交了住院费的晚上,两个人像孩子一样逃回家来了。他们没有跟我说。妈妈津津乐道,“上海的东西很好吃!你爸爸带我去东方明珠了,我们在上面吃了点心!我说不好吃,你爸爸立刻说,不好吃?我们换一家!真的就带我换了一家!哇,你爸爸第一次这么阔……”

春天的时候,妈妈闲待了一个假期,还是闲不住,要求继续去上班。单位的一个农村孩子,一个临时工,告诉妈妈一个土方:用一种河边长的草,一捆一捆地晒干,然后煮鸡蛋吃。每天早上连汤带水吃一碗。不管你们信不信,就吃着这种东西,我妈妈的病似乎好了。她的手脚都不麻了,举止像过去一样轻活。隐患当然还存在我们心里:我和爸爸都害怕这仅仅是假象,也许某一日,还是会复发……但是不管怎么样,我妈妈现在又穿高跟鞋了。

猜你喜欢

  • 老蚯蚓的愿望

    卡尔是一个厉害又低调的魔法师,他和一只名叫雪丽的猫咪生活在一起。雪丽是一只漂亮的白猫,身上一根杂毛也没有,远远看上去,就像一个雪球。可是,这样高贵的雪丽却在傍晚带了一只邋里邋遢,皮毛都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老狗回家,还告诉卡尔,这是自己的好朋友

  • 北风吹太阳

    在很久以前,有一个大王。他是统管所有大风的王,生活在高山上一个巨大的洞里。有时候风王在自己的洞穴里小睡片刻,那时一切都很平静。但是他醒来时,会离开自己的洞穴,把整个世界搅得乱七八糟。风王还年轻时,对施展自己的威力乐此不疲。他折断树木的树杈,

  • 奇异的盛宴

    一个寒冬的下午,画家珠子小姐收到一封陌生人寄来的邀请函。信函中详细标明了赴宴的时间和地点,还写着请一定赏光之类的话,但没有落款。此刻,窗外在落雪,纷纷扬扬的。珠子小姐裹着红色的毛绒披肩,注视着窗外,好奇心不断发酵:这是谁呢?那酒店的奢华是全

  • 薛老头的橱柜

    一、结梁子我一直认为薛老头会巫术,大明也这么觉得。上次我在手机上玩游戏,一头撞到一棵树上,我头也没抬,准备绕过去,可那棵树的树枝拽住了我。我抬头一看,是薛老头那满是褶皱的脸。看来他并不打算让我过去,怎么走路还玩手机呢?这不好,容易撞上车。他

  • 大魔法师的烦恼

    也许许多小朋友认为,魔法师是一个非常炫酷的职业,可是,作为魔法师本人,我深知其中的苦恼。你不得不没日没夜地学习那些枯燥的魔法理论和咒语,另外还要忍受偶尔的意外比如不知怎么回事,把一头熊从森林里变了过来本来只是想从箱子里变出一只小白兔的。然后

  • 雪的孩子

    月光透过窗户,一个小女孩静静地坐在摇椅上,她的眼睛是空洞的,没有一丝波澜。女孩的妈妈忧伤地望着女孩,心情沉重地说:小梨,妈妈要出一趟门,你能照顾好自己吗?小梨点点头,眼睛里透出坚强的光芒。妈妈把烙好的大饼放在一个盒子里,并再三叮嘱道:饿了就

  • 茉莉泉

    小茉左手捏着一根红柳枝,从家门口那块写着茉莉泉的牌子开始默数,一直走到街尾那棵红柳树下,整整五百步。她抻长脖子,往街外那片茫茫戈壁望去,有时她会想象爸爸坐的吉普车拖着像降落伞似的尾巴,轰隆隆地开回来的样子。晚饭后,妈妈在厨房锅炉前忙着加水添

  • 女巫口袋里的鱼

    从前,一个苹果的心里住着一条鱼。从前,一条鱼的心里住着一个苹果。从前,一个女巫的心里住着一条鱼,不,是一个苹果。我就是那个苹果,一个曾想着成为一条鱼的苹果。我就是那条鱼,一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,一条在女巫口袋里游泳的鱼。如果有一天,你遇到了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