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娘心里有数

民国初年，张湾镇东边得胡家庄出了个人物，这个人物就是卖烧饼的胡老三。胡老三生着和《水浒》里武大郎一般的身材，而且生性软弱，胆小憨厚。但他老婆虎兰却生得人高马大，辣椒舌头刀子嘴，泼辣刁悍，是威震一方的母老虎。虎兰两手往自己腰上一卡,就能把胡老三卡得半天喘不过气；她眉毛往上一挑, 就能把胡老三挑个倒退。

胡老三年轻时曾进行过争人权、争自由、争平等的翻身求解放斗争，发过大丈夫威风，但每次都屁滚尿流败下阵来。日子渐渐长了，为居家过日子，胡老三干脆伏首称臣，委曲求全混岁月。

到胡老三四十多岁时, 女儿虎妞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，可硬是没有媒人上门提亲。虎妞儿长相要说还不算丑，没人上门提亲的原因有两个：一是胡老三老婆厉害，人们惹不起；二是虎妞比她老娘还厉害，十里八乡都出了名。她受老娘的言传身教、精心栽培，三岁学吵架，四岁学骂街，五岁学上吊……到十八岁时，虎妞儿已经有了张牙舞爪、撒泼耍野，骂街半天不歇气的功夫。再加上人高马大的身材，哪个男人敢娶？

一直到虎妞儿二十五岁那年，终于有个实在讨不到老婆的穷汉，托媒人上门求亲了!这汉子叫豆腐张，在张湾镇上靠卖豆腐为生，同虎姐儿一般年龄。虎兰正为女儿嫁不出去发愁，见有媒人上门提亲当然满心欢喜；虎妞儿虽然对一个卖豆腐的不中意，但实在没法再等。金花配银花，葫芦配南瓜，这桩姻缘将就将就，眼看也就要成了。

豆腐张为人实在，每天和胡老三在一条街上摆摊作买卖，叔侄相称十年了。平时，胡老三在家受了老婆的气，总要对豆腐张诉苦；豆腐张有了不顺心的事，也总是同胡老三聊聊。

一天，胡老三和豆腐张两人在一起喝酒时说起了这桩婚事。胡老三说：“你就要作我的女婿了，事是好事，不过，虎姐儿的脾气你不会不知道，我又担心你像我一样，一辈子受气呀!”

豆腐张仍称他老叔：“老叔你尽管放心，虎妞儿不会欺负我。事在人为，我一定会把她调教成个贤惠女人。”

没过几天，豆腐张和虎姐儿举行了婚礼。喜宴过后，豆腐张脸红得像关公，一身酒气闯进了洞房。虎妞儿早扯掉了自己的红盖头，正一脸虎气，虎视眈眈地等着豆腐张。她的老娘虎兰几天前已经暗授秘招：“从新婚第一夜起，你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，来个下马威，镇住他，让他一辈子不敢放个响屁!”虎妞儿牢记在心，这时正准备使下马威。

豆腐张却不理她，先到厨房“嚯嚯嚯”地磨刀，然后来到洞房，选了个正中的凳子坐定，喷着酒气开始唤猫。猫来了，豆腐张操起亮晃晃的刀指着猫说：“去，去给老子打洗脚水来!”

猫伸伸懒腰，“喵喵”叫了几声，自然不会去打洗脚水。

豆腐张火了：“畜生，你敢给老子犟嘴呀!”说完一把抓起猫，一刀宰了。然后他又喷着酒气唤狗。狗来了，豆腐张用血淋淋的刀指着狗说：“去，去给老子打洗脚水来!”

狗抖抖身子，摇摇尾巴，并不去打洗脚水。豆腐张更火了：“畜生，你敢在老子面前耍花招呀!”说完一刀把狗也宰了。

豆腐张再用血淋淋的刀指着虎妞儿说：“去，去给老子打洗脚水来!”

虎妞儿早吓瘫了，手也软，脚也软，心里暗自叫苦道：天哪天哪，我怎么嫁给这样一个愣头青啊！这话她不敢说出来，连声应着“我这就去”，端起盆子就去打洗脚水……

从此以后，虎妞儿再也不敢在豆腐张面前拿腔捏调了，日子过得很太平。胡老三觉得奇怪，就问豆腐张。豆腐张也不相瞒，实话实说了。

胡老三对女婿佩服得五体投地，并决心学豆腐张的样，给虎兰点颜色看看，把她几十年的威风煞下去。

这天，胡老三买了一瓶酒、半斤猪头肉，躲到墙角吃了喝了，然后借着酒气壮起男儿胆，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家门。见了虎兰他也不说话，“嚯嚯嚯”地磨了刀，先唤猫打洗脚水，猫不听话，杀了；又唤狗打洗脚水，狗不听话，照样杀了，接下来就用刀指着虎兰，有生以来头一回扯着嗓门吆喝道：“去，去给老子打洗脚水来!”

不料虎兰看都不看胡老三的刀子，先是捧着肚子笑，笑过以后抡起胳膊就给了胡老三一嘴巴。这一嘴巴打过，虎兰仍是笑，拎着耳朵把胡老三提起来：“敢在老娘面前耍把戏呀! 你那头蹄下水有几斤几两，别人掂不出分量，老娘心里还能没数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