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构的天使

因为过失伤人罪，他被判刑5年。

那时候，他新婚不久，妻子是一家公司的德语翻译。明媚、美丽、娇艳，小鸟依人一般依恋他。她喜欢吃他做的菜，喜欢和他叽叽喳喳地说心事，就连逛街买衣服也喜欢让他做参谋。心地单纯善良的女孩，就如同一朵花，需要有人呵护、浇灌、守候。

在狱中，他万念俱灰，5年是怎样的一个时间概念？1800多个日日夜夜，大好年华里的一段黑色时光，将覆盖掉他所有的理想、信念，甚至整个人生。最重要的是，经年之后，美丽娇艳的妻子还会在原地等他吗。会不会像小鸟一样飞到别人家的屋檐下？他不敢想将来的事情，一想就会心疼。除了割爱，别无他法。最后一次见面，她来看他，给他买了很多东西：牙膏牙刷，香皂毛巾，内衣底裤，还有感冒药胃药。她是个细心的女子，那些日用品买的都是最好的牌子，内衣内裤都是柔软的纯棉质地，而且，她知道他有胃病。她像平常那样，叽叽喳喳叮嘱他要善待自己，5年也不是太久，很快就会过去的。“等你，等你一起去洛阳看牡丹，等你一起去杭州看断桥，等你一起去大连看大海……”

原本以为，她这样娇弱的女子，即使不会埋怨他；也会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，谁知她一滴泪都没有落。

为了她轻轻的一句“等你”，他的心轰然而动。然而，很快他就冷静下来，5年之后，他的人生、他的事业、他的一切都是未知，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，他怎么可能让一个娇弱的女子，在1800多个日日夜夜里，独自与孤独和寂寞相守，把身边的那个位置一直留给他？

他狠下心，轻轻呵斥她：别胡闹，从今天开始，你自由了，你随时可以把离婚协议书拿来让我签字，我无条件离婚。

说完这句，他又后悔了，她那么漂亮，长发如瀑，秋水剪瞳，纤腰盈握，他怎么舍得不要她？没有了她，他活着还有什么滋味？

她是哭着离开的。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，回身一拳，狠狠地砸在墙上。

从此，每个探视日，都成了他苦难的日子，他盼望她来，又怕她来。每次点名的时候，他都希望被点到，可是又常常失望。有时候偶尔被点到了，他兴奋无比地跑出去。结果大失所望，不是她来看他。

他绝望了，先是绝食，然后用刀片割手腕。他心情灰败地躺在一张小床上，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，想念她撒娇的样子，想念她的温言软语。

那是一个没有什么征兆的日子，他被点到名字，有人来看他。他低垂着头，无精打采地走出来：居然是她！

她瘦了，秋水剪瞳的大眼睛里多了忧伤。他原本老朽木然的心，因为她的忧伤，忽然有了疼痛的感觉。她把手放在玻璃上，他把手合上去，两个人互相注视着，都不说话。

良久，她说，我怀孕了。

像一声炸雷，他先是错愕，然后是惊喜，最后是痛心。他懊恼不已，一直盼望的孩子，却来得这样不是时候。他低低地说了一声，抱歉，去医院做掉吧，我不会怪你的！

她哭了，是那种无声的饮泣。眼泪滚落的时候，她倔强地说，不，我要把孩子生下来，为了孩子，你要好好改造，争取早日出来。

从那时候开始，孩子成了他全部的寄托，他会想象牵着孩子的小手一起散步，送孩子去幼儿园，他常常会在睡梦中幸福地笑醒。

他没有再提离婚的事，因为孩子，因为她，他很努力地改造。因为表现好，他被提前一年放出来了！

出来的那天，她来接他。她远远地站在风里，长发早已剪短，裙子也换成了裤子。她利落、干练、稳重，早已没有了当年小女子的娇俏。

他的眼风四处不安分地搜寻，并没有找到急切想看到的那个人，想来那个小人儿不适合来这种地方吧？

回到家里，仍然没有看到他想念了无数次的女儿，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：我想见见咱们的女儿可以吗，我知道我愧对她，可我就是想见她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她，为了她，我放弃了很多杂念，坚持着，坚守着，盼望着和她相见的这一天……

她沉默了良久，终于开口：对不起，我从来没有怀孕，也没有生过女儿，我撒谎了，我怕你破罐破摔，怕你不能接受命运的挫折……她语无伦次，泪流满面。

他怔住，他从来没有想过，孩子原来是她虚构出来的，因为怕他在挫折中沉沦。她竟然虚构了一个女儿，一个能给他未来和希望的小天使。他把她轻轻地拥在怀里，有妻若此，夫复何求？他的眼泪有了幸福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