典蕴文化网>故事>水龙吟

水龙吟

收录日期:2025-11-20 14:04:32  热度:11℃

他隐在泥浆房门侧,双眼迸溅着靛蓝色的火星。他勾身,扭颈,瞄准那个黑幽幽的洞。他妈的!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那家伙了。水龙头正对着摄像机的黑洞。泥浆在水龙管里憋压得滋滋人作响。黑洞那幽幽的死光在钻塔、人隙间蛇一样钻来钻去。

“小斌——”司钻在喊他。他看见了司钻的呼叫砰然落进海面溅起一簇很漂亮的浪花。他痉挛似地抽了抽身子。

甲板上人影攒动。工友们都迫不及待地装腔作势,准备让那个黑洞吞进去。吞吐进去的滋味肯定不好受。他不愿意。一看见黑洞挎在那个家伙的肩膀上,他就隐进了泥浆房抄起了水龙带。半个小时前,他本来也和工友们一起装腔作势的。装腔作势是海上“老钻”的拿手好戏。“拜拜”了钻井船,,一晃上天津的和平路,他们就“华侨”得惟妙惟肖了。佐罗帽、高档牛仔裤、大花格呢西服,高扬着变色镜,不时地嘟噜几句英语或日语什么的(钻井船有外国监督,总给他们嘟噜些“起钻”、“打钻”、“取芯”之类的作业指令。嘟噜久了,他们也就会嘟噜了)。他们摇头晃脑,挺胸凸肚,嘟嘟噜噜,逗引了一束束姑娘热辣辣的目光灼灼在自己身上流。目光烫得热血沸腾。嘟噜就愈发汹涌澎湃。半个小时前,他们就是穿着华侨装,站在候机坪上向远海眺望。海面涌金叠银。拖轮愈来愈近。拖轮甲板上有一个红色身影在阳光下闪烁。女记者!试油的时候,总会有女记者来的。于是,有人便引头唱起了“归来吧——归来哟——”拖轮近了。屁!什么女记者!原来是那家伙呀!歌声立时哑了。他就躺进了泥浆房……

水龙在瑟瑟颤抖。只要那家伙快门“咔”的一响,断线龙就会呼啸而出。给那个家伙来个泥浆盖顶,稀里哗啦!太漂亮了!

这时,他觉得,那家伙的眼睛像黑洞一样充满邪恶和卑鄙。

“来!谁还照?”那家伙的手臂划着一条又一条孤线。

工友们争先恐后。理鬓发,抻衣角,两只手颠来倒去寻找一种最优雅的姿态。他心头涌起一种酸楚:多可怜的满足呀!

那家伙像个救世主!微笑,颔首,摆手,咔:下一个!

水龙头颤抖得愈发厉害了。

“小斌——”司钻又喊了一声。

司钻的喊声像一阵尖啸着的风,把那家伙的微笑倏然掠走了。他那按快门的手抖动了一下。

那家伙的目光在旋转着。在寻找我!小斌想。他看见了,那家伙的眼睛依然很漂亮。在神情忧郁时尤其漂亮。我就是被那双眼睛欺骗了。

——“小斌,总有一天我会发疯的。”他说。那时候,他和小斌是好朋友,同是泥浆工。泥浆房里弥漫。灯光桔黄如一个硕大的橙子。八十分贝的噪音混杂着呛人的火碱、重晶粉的气味粘粘稠稠抖抖颤颤热热腾腾如同刚刚熬成的浆糊。他的目光抑郁得如同两团粉红色的雾。真的!总有一天——他的眼窝被水雾浸得湿漉漉的。我不是说过了嘛,你尽管去看书,活儿有我。小斌搂着他的肩膀,他绵软得像一团棉花,依偎着小斌宽厚的胸脯。还有有三天才倒班……你看书嘛。其实——下去了,还不是一样寂寞。你可以去找小媛嘛。小媛是小斌的恋人。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。在她那柔情的目光里,忧郁与孤寂一下子就变成了阳光下一滴晶莹的露珠。他笑了笑,又苦又涩。去吧!看书去吧。小斌握了握他的手。小斌,我不会忘记你的。永远!哼!量你也不敢!小斌也像这样晃了晃手里的水龙……

后来,他下去了,应聘了闭路电视台的摄像记者。再后来,小斌就收到了一封请柬。他和小媛结婚了。

这时候,那张请柬就装在小斌衬衣口袋里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。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!他拉动着水龙:你们闪开!快闪开!

工友们依旧熙攘着走进黑洞。

那家伙王子一样被工友们簇拥着。

“呜儿——”马达尖厉地呼啸起来了。燃烧臂把一颗新鲜的太阳送上了苍茫辽远的海天。试油的火炬璀璨、明丽、迷人。整条钻井船都颠簸在欢乐的声浪里。

他甩掉水龙,跳上井口平台。

哇!

他高叫着,搂住了一个人的肩膀,手蓦然触到了一个凉丝丝的黑洞……

猜你喜欢

  • 身为人子

    我妈妈怀我的时候是25岁,我是她第一个小孩。她曾经当过助产士和小儿科护士,在产房照顾过好几百个产妇和小婴儿,所以知道怀孕时该做些什么。怀孕期间的两次超音波产检,医生都没发现异状。他们告诉我父母是个男孩,但提都没提没手没脚这回事。1982年1

  • 阳光灿烂

    田春在县城上高中。学校是县里的重点,田春是班上的尖子,人们说这娃将来准有出息。高二下学期时,田春的座位却突然空了好几天。娘在县城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他,工地上有木条,娘顺手抓起一根,扬起来:“回学校去!”田春抱着脑袋蹲在地上。他不想回学校,原因

  • 母亲的第七十二封信

    那天,是小芳二十岁生日,在爷爷奶奶为她庆生的欢快气氛中,小芳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期盼着邮差的到来。如同每年生日的这一天,她知道母亲一定会从美国来信祝她生日快乐。在小芳的记忆中,母亲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独自到美国做生意了,小芳的祖父母是这样告

  • 寻找迷失的爱

    如果不去布苏江边站站,如果不是眼睁睁地盯着水面上的树叶愈行愈远,就难以判断江水的流动。很多年前那个夏天的正午,就是这个样子。被一代代夯实的黄土堤坝,经太阳一烤像平展的暖洋洋的炕,四岁的小女孩乖乖地坐在土坝上,她有些拘谨,头上水粉的绫子像两朵

  • 我的优雅从容来源于您

    好友一家从北京到台湾高雄我家小住几天过年,我去机场接他们时,好友问我,晚上和你妈妈见面吃饭,我该说些什么呀?老人家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该留意的事吗?我笑着回答,很简单,你只要真心地夸她看起来很年轻,夸她皮肤和身材保养得很好,夸她很有气质就行了

  • 母爱的味道

    从我记事起,母亲就留着光头。母亲患有皮肤病,头皮和身上常年累月要擦药,擦的是一种气味颇难闻的药膏。因此,在我们家里,无论春夏秋冬,始终充斥着浓烈的药膏味道。我不喜欢这种味道。每每和母亲去邻村赶集时,总会看见一些奇异的眼神往母亲的头上瞟,有的

  • 我和我的智障女儿

    我在心里筑了一道墙,一道陌生人止步的墙;小女儿在学校筑了一道墙,一道不敢请同学来家里玩的墙;我妈妈筑了一道淡淡的怨怼的墙。大家砌墙的共同缘由是因为茵茵——我的大女儿,一个智能有障碍的小孩,但是砌墙的始作俑者,却是我这个生养她的妈妈。我不在陌

  • 妈妈的礼物

    满族人有送礼的习惯,人们常说旗人礼多,这确实是的。过去逢年过节,办喜事,旗人都讲究送礼,礼物可能很小,不值钱,一个点心匣子呀,一个小粉盒呀,总得有,不能空手。但是,家人之间,倒并不太在意,特别是长辈和晚辈之间,常有忽略的时候。看《红楼梦》,